亦何恨乎秋声

那些夭折的故事们【一】

  看着太阳从山间缓缓爬起,钟子期忽然意识到,今天似乎是俞伯牙和他约定好回登泰山的日子。想到上次相遇,钟子期的心理总是在微微的颤动,三载光阴已经过去,他仍然记得上次俞伯牙手下流出的琴音。

  三年前,伯牙曾倚在泰山大石旁,从高山弹到流水,二人饮酒欢唱,子期送伯牙到码头边,一曲离歌,伯牙做下了三年之期的约定,他说待他三年求学归来,定要教会子期琴谱,或许,还要教他抚琴,这样,除了知音,也可以表音表意表情了。

  子期的心里回响着伯牙当初的约定,于是他拿起斧头,看了看,觉得似乎这个久别重逢的场合不适合再拿着斧头了,于是放下,又拿起门边的锄。

  其实子期已早不耕田,自打搬到泰山脚下流水旁,他守着这三年之约,已做了三年的樵夫了,此时的锄,握在手里,前段沉重,后半轻浮,似乎是有些不真实了。他拄着锄,大步向山上走去,往日短短的小路,如今,竟怎么也走不完了,更何况,已到了山麓,子期仍没有听到熟悉的琴音。子期是了解伯牙的,他绝不会迟到,也绝不会失信,也许只是因为什么事在路上耽搁了,也许是他走的太急,伯牙正从另一条小路急急赶来,披草带泥,而怀中五弦琴不染纤尘。

  子期的脚步放慢了,“不急”他想“许是过会就会响起琴音来了。”他心中想着,脚步又慢了一些,甚至有时间去端详旁边的树,去研究那棵树究竟适不适合拿来作木材了。子期急躁的心呵,此时不知被什么涤荡,反而是唯恐走完这段山路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刻钟,在太阳几乎笔直的照在子期的头顶时,另一条山路上,忽的响起琴音来了。

  子期一时间有些茫然,因为那琴声惶惶然已不是伯牙的心声,难道来人不是伯牙?那还有谁能弹奏这独一无二的高山流水的曲调,这曲子,子期是熟知的,完完全全十二分的熟知的,然而,一曲终了,四周赞美之声欢然而起,子期听了,只觉得陌生,甚至生发出一些恐惧来了。

  他仍旧持锄,却再也走不动一步,几近正午的阳光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刺到他的身上,也没能在他心里泛起一丝的暖意,再向前走走?去一探究竟?子期心动而足下未动毫分,幽静的林里,他谛听琴音,他听出来琴音里的冷漠自私,甚至猜出了来人三年间的所为,为了所谓“衣锦还乡”,他草菅了不少人命吧,为了所谓的光宗耀祖,求学之外,他使了不少的手段吧,至于什么深耕田园,寄情山水,再弹灵性至极的高山流水,恐怕是不能了,细听,为了取悦宾客,来人象征性的弹了高山流水之后,已经开始演奏时下最流行的爱情歌曲了。

  “我此番回乡,是为了找我的好友钟子期,是邀他一同去京城享大富贵的!”子期在一块大石后,听着乡音全改鬓发未衰的俞伯牙开始他的演讲,多优秀的演说家,“这高山流水,就是我们共同的作品!”演说家站着人群正中央。

  “伯牙大人好琴技!”一个外乡的声音喊。

  “伯牙大人好雅兴!”一个中年的声音喊。

  “伯牙大人思旧,雅乐,是真君子!”一个老者总结陈辞似的抑扬的声音。

   “可是,钟子期在哪呢?”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童音。

  是啊,钟子期在哪呢?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一个人出发去寻,人们都在张望,在等待,人头攒动的围着他们的伯牙大人,更有几个想邀功买好的,高喊着“我去替大人寻子期!”最终仍是一步未移。

  也许又过了一刻钟,不满开始爆发,

  “钟子期背信弃义!”

  “伯牙大人怎能有这样的朋友,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伯牙大人!”

  “那钟子期就是一乡野村夫,他能看得懂琴谱吗!”

  “伯牙大人还真是大人大量!”

  俞伯牙听着人群的议论,始终沉默着,保持着他优雅的微笑。

  一位老者,一位白发苍苍早已看不下去的老者,转身了,他的鸠杖正好碰在子期的锄上,铮铮然如流水击石,竟有些许清越了。

  “老伯,”子期低声,叫住了他“请您转回去告知俞伯牙,子期前几日病死了,尸骨在高山流水间,苍松翠柏下,不必去寻了。”

  老者闻言,叹气,摇头,本想一走了之,却最终还是走回了人群,带着九分的恭敬诉说了子期的死讯。伯牙闻言,悲号无泪,带着十二分的痛苦看向五线琴,又带着十一分的决绝,看向了腰间国王新赐的宝剑,于是持剑斩向琴弦,铿的一声钝响,琴弦未断,再斩,仍是一声钝响,于是无奈,以土覆之,又哀嚎了些许,末了立下誓言,“我俞伯牙,今日以琴为祭,痛哀吾友,再不抚弦,悲乎!子期!”遂带着八分的精神,领着一旁纷纷劝慰的跟随者下山了。

  子期等到人群散去,探身去看,那琴弦根根分明,遂覆以土,仍在明暗间闪着金光。子期弃了他的锄,伸手去抱,而琴弦应声而断,发出五声连贯的脆响。子期,不由落泪。

  琴被放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三年多来,子期就住在那,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或许,自己的运命已经被改变,而他的躯体和灵魂得到的最后的使命,便是守护着这五线琴,替一位远行的友人守着这五线琴,默默的等待下一个三年之约。

评论

热度(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