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何恨乎秋声

那些夭折的故事【二】

  “有旧衣换新瓷,岁岁迎新……”

  巷子里,换物人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临近新年,每天都有人来这里吆喝上一通,只消向门外一看,便有不少的妇女从自家门后探出头来换东西了,她们手里提着无用的旧东西,眼睛望着竹篮里的新鲜物,久而久之,竟成了当地的风俗了。

  只不过,今天的换物人来的是很不凑巧的,女人们互相约着,去城郊的庙里还愿,一条小巷,家家后门紧闭,没一点动静。

  “有旧衣换新瓷,辞旧迎新……”短褐山藤,草鞋竹马,皮肤黝黑的男子又喊了一声,一个瘦小的姑娘从门缝里钻出来了,只见这姑娘一头的首饰,笑眼盈盈,原来,是城西李大人家的小女儿。

  “我可以不换碗碟吗?”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不常出门,见到生人的她,脸色惨白,而脸颊却泛起异样的浅红。她说着,手指伸向头顶,小心的摸下一支轻巧的珠花,“您有什么新鲜玩意吗?我,我拿这珠花跟你换。”

  姑娘未经世事的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光采,这使得换物人不得不去好好思索一番了。他思索着翻动腰间的竹篮,思索着翻开一层一层的小玩意,四方的篮里,新奇玩意?于是,他拿出了一个十二分精致的荷包,女孩握着珠花的手似乎收回了一寸,不喜欢?于是,他又拿出一个十一分圆润,鲜艳的泥娃娃,女孩握着珠花的手似乎又收回了两寸,这使得换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实在是想不出一个更新奇好玩的玩意了。

  忽的,一张柔嫩的纸页抚摸过他干枯的手,他粗糙的手也抚过那残损的书页,一道光闪在他的脑髓中,“这东西怎么样!”他有些得意,因着不识字,他并不知道这书里的内容,只是依稀记得当时把这书给他的那个人说这是先朝什么九大才子十大进士写的“鹦哥传”,说是极好极好的东西,可是换物人不识字,于是他想,既然是“传”,那应当是好东西。

  姑娘看着裸露的书籍,脑髓中闪过两道金光,她张开小小的手,任凭面前人把那枚珠花从她手中取走,身后,她的奶妈大声的嚷起来了。

   她登着一双小脚,碎步快捯,边跑边骂,“你个遭大瘟的,一把年纪了骗小孩子的东西,也睁眼不看看你那破烂玩意,值不值小姐的珠花。”

  姑娘怔住了,她那双天然的,未经摧残的脚,不自主的向后倒退,退着,退着,通的一声,背撞在门柱上。这一撞,女孩似乎缓过神来了,她捏紧了书,飞快的跑回闺房,把书放在枕头底下。

  书里的内容简直让她大开了眼界了,她刚学着认字,想去问兄姐,又唯恐这书被他们收了去再不属于自己,于是她半蒙半猜半想象的,带着满心肝的不解入梦去寻一方答案了。

  “有旧衣换新瓷,迎新纳福……”仅过了几天,换物人的声音又出现在这条小巷里了,巷里一阵吵嚷,女人们换碗碟换胭脂头油的声音,小孩子嚷着要吃糖的声音,一齐都响起来了,一闪褐色的门后,一个小女孩的头也探出来了。

  女孩静静地看着,就那样静静地,后背倚在门上,待巷子里的喧闹逐渐安静之后,那换物人悄悄走到她面前了。

  “我,我替你寻了些新玩意,”他把手伸向篮子最底层,在一层层衣物,玩具,家用小物下面,他摸出了一本蓝绢布皮包着的书,精致!只是那书看上去不算新了,不过,那蓝绢布上的细碎皱褶,都是有规律的,寻着纹理的。姑娘惊喜地低声尖叫,迫不及待的手已经举起,却又停在了空中。

  “我没有东西可以跟你换了,”女孩嗫嚅着,双手纽绞着手帕,“上次换了珠花,母亲生气了。”她解释着,眼睛却盯着那书,一寸不离,那眼神实在算不得清澈,想把书占为己有的欲望从她眼里的深潭蔓延到了眉梢,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哈哈,这是我欠你的东西,”换物人还是把书放在她的手里了,“上次的珠花,实在是良心不安。”

  女孩环顾四周,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待将书塞进袖口,她已经跑回自己的闺房了,甚至忘了说上一声谢谢。

  那书当真是个好东西,叫人连饭也不想,觉也不睡,女孩半夜熄了蜡烛,悄悄借着月光看,可是她小小头脑里的疑问又多得多了。

 “这只有上半部的书,下半部是什么故事呢?”

“这才子佳人,向来如此吗?”

  “这男人写词作赋,女人就该待在闺阁里吗?”

  看着看着,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运命与从前的大不相同了,她小小的问题开始长出皱褶来了,同蓝绢布皮书上一样的皱褶,从她的枕下长到她的梦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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